
<文化最前線>
台灣文學研究所的 喜與憂
◎游勝冠
台灣文學系、所近來在各公、私立大學陸續成立,對台灣文學研究的全面開展與進一步的深化,自然是一件大有助力的好事。台灣文學戰後的發展備受主流文學勢力的打壓,相應的,台灣文學系所申請設立之初,也受到這些既得利益者的百般「關照」。看到當下這樣始料未及的「榮景」,一般有本土意識的人或許會相信本土文化的確是受到重視了,但對了解台灣文學這段被排除在場的歷史或本身就身受其害的人來說,這遲來的正義或許還不是正義,因為舊體制及其支配力量仍舊牢牢地掌控著文化學術圈,在看似樂觀的表象底下,其實還遍布著阻礙台灣文學研究進展的絆腳石。
在某大學台文所兼課的陳君,就是意識到這個問題而憂心忡忡的人士之一。前一陣子跟他碰面,談起我們共同從事的台灣文學教學工作,他對我大吐苦水,教學過程中最讓他難以忍受的是,某些深受主流文學價值觀影響的學生,以為他們進台文所要學的是「純文學」,並不認同他緊扣著「台灣被壓迫的歷史」的詮釋作品方式。對熟悉戰後文學史的人來說,陳君這些學生的想法可換算成「文學的歸文學、政治的歸政治」這句大家耳熟能詳的哨話。從七○年代的鄉土文學論戰以來,那些最倚仗國民黨政權的文壇掌權者就最喜歡彈這種論調。過去,台灣文學就是被這批人用這種主流文學的價值觀所打壓、所貶抑,現在,台灣文學看似受到重視進入學院了,但類似的、換湯不換藥的毀謗,其實還不時地加在台灣文學及其研究者身上,這些學生讀的是為對抗這種主流價值而設立的台文所,如今卻學起加害者的口吻與說詞,豈不是天大的諷刺?
這些台文所學生的學術態度或許來自其他師長的影響,最近就有類似的主張被提出來:少一些文學政治的煙硝味,多一些研究文學性的學術味。這種主流學術的立場與價值,只要對左派理論有所涉獵,大概都清楚這種主張的問題在哪?這不是本文關心的,我比較詫異的是,這是怎樣一種自虐情結在作祟,壓迫者一直以來就是賦予「文學性」、「學術性」普世價值,而以此價值標準貶抑、排除台灣文學及其研究價值的,「文學性」、「學術性」只是中國殖民主義用以排除台灣文學的工具,台灣文學之所以受到主流文壇、學術圈的排擠,不過是因為名實相符的「台灣」威脅到了「有名無實」的中國的正統地位,絕非因為它缺乏文學性或沒有學術研究價值。
這種急於達到主流用以貶抑自己的成就標準,以此證明自己價值的態度、作法,是一種同化,絕非解放;反之,當我們開始質疑、解構被主流文壇、學術圈工具化的「文學性」、「學術性」這些概念的合理性時,我們才能撥雲見日,看到台灣文學真正的文學價值及其早就該進行研究的學術價值。聽陳君的牢騷,其實已經成為每次碰面的慣例,而我也早養成聽聽就算了,不用認真的習慣,因為是非太多了,認真,只會讓人對人世失去信心而已。不過這番話之後,我卻跟他一起開始憂心起來,兩個人不約而同點起菸抽了起來,大口吐出的煙裊繞在前,擋去了視線,台灣文學研究看似美好的前景,好似逐漸模糊起來。